2023年3月29日,埃隆·马斯克等科技人士呼吁暂停训练GPT-4以及更强的AI模型;2023年5月1日,“AI教父”辛顿辞去了在谷歌公司的工作,并表示他“离开是为了谈论AI的风险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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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条新闻在ChatGPT等大语言模型发布以来的一片惊喜中格外显眼。它提示我们,人们想要人工智能了解人、陪伴人、帮助人,但又不完全想要,因为害怕人工智能掌控人、替代人、伤害人。“想要,但不完全想”是一个颇为流行的句式,它是一种欲望与风险的纠结,也是对无法真正达致的完美的妥协。《自我决定的孤独》一书正是捕捉到这一思维范式在当代社会中最重要的对象:自我。通过一系列评论家式的分析,作者展示了我们如何将自我用“肥皂泡包裹起来”,安全却孤独。
《自我决定的孤独: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》
[德]伊丽莎白·冯·塔登 著
顾 牧 译
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
以往那些评论家总是将当今社会中大量出现的独居、不婚与疏离视为自由选择。但人其实远没有这么冷酷。以“想要,但不完全想”的视角看来,孤独的人心中仍然有对拥抱的渴望,他们仍然蠢蠢欲动。尽管走路时我们低头盯着屏幕,以避免和陌生人令人不安的目光交汇,但我们却与屏幕另一端的人彼此亲近。这才是真实的现代景象:自我获得了充分的空间,然后期待与另一些自我相遇。这是一个略带温情的现代性困境,作者也使用了更为“柔软”的写作风格。全书由许多访谈、故事和评论性的文字构成,对数据仅是寥寥几句加以带过。在如今“科学”和“理性”为主导的标准下,本书不能算是“严肃的”学术著作,但却能够引起每位读者内心的共鸣,比一味用数据归纳更为有力。
本书讲述了自我在现代社会中四个方面的类似境遇:皮肤接触、自我权利、居住空间以及与他者的接触。首先是皮肤接触,这是当代“想要,但不完全想”的最典型对象之一。皮肤接触对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,心理学家哈洛通过“金属妈妈”的实验表明,人类对皮肤接触有着天然的渴望。与亲人、伴侣更为亲密的身体接触更是这项关系中难以割舍的部分,与亲人最亲密的时刻,就是与他们身体接触的时刻——孩子枕在母亲臂弯,恋人爱抚彼此的后背,老者牵住子女的手。指尖拥有细腻而丰富的触觉,手中握着的应是另一只手,而不是手机。
但我们却不完全想要触摸,因为触摸可能是危险的。这种危险既来自于生理意义上的细菌和病毒,也来自心理意义上我们所习惯的身体边界。人类学家道格拉斯已经在《洁净与危险》中指出,生理上的不洁与心理上的危险通过日常生活中的符号边界合为一体。于触摸而言,洗手凝胶是绝佳的例子,手部消毒凝胶缓解了关于细菌的焦虑。新冠疫情中的洗手凝胶不断提示我们,触摸是危险的。疫情逐渐退去的今天,洗手凝胶仍然出现在餐厅和商店门口,我们的担心似乎尚未退却。
当然,没有人想要更加危险的触摸,比如暴力和骚扰。消除触摸带来的伤害是社会的长期任务。通过观念、道德、法律的改革,我们不受侵害的权利正在得到实现。
但是,本书第二章讲述了一个悖论:不受侵害的权利依旧带来了诸多困境。在这些两难困境中,最典型的例子是爱情。我们一边想要完整地保护自己、掌控自己,一边难以抑制我们心中的爱欲。爱欲不是情色的冲动,而是被不同于我自己的另一个人所吸引。这就是矛盾所在。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《爱欲之死》中以深刻而优雅的方式揭示了这一点:如果不放弃自我,我们就无法体验到他人,个体主义社会中的爱因此凋亡。只有放弃自我,我们才能爱上另一个人,而这同时意味着可能被伤害。恋爱中的人,尤其是失恋的人,最能体会到我们“想要自我,但又不完全想”的纠缠。
沿袭个人权利的脉络,本书第三章则追溯了物理意义上的“个人权利”,也就是个体的居住空间。居住空间的变化在中国同样十分显著。在快速的城镇化进程中,在农村的大院里三代十口人住在一起的景象逐渐减少,一家三口住在城市的楼房里成了更为普遍的生活状态,或者至少是一种期待。每个人总是期待拥有属于自己的、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。
我们真的想要这样的私人空间吗?不完全想——我们的私人空间最好有一扇可开可关的门。打开门,我们可以与家庭成员共同活动,建立空间和情感的连结;关上门,那就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。如今,“关着的门”所代表的意义已经和20年前大不相同。我小时候所居住的农村的平房中,六个房间必须由15个人分享。“一扇关着的门”在那里不代表任何事,每个人必须在拥挤中接受这一点。但是今天,“关着的门”意味着禁止,意思是里面的人不想被打扰。如果一定要推开,那就一定要征得对方的同意——和触摸一样。
如今,我们不仅拥有了私人空间,也比以往拥有更完整的个体权利,互联网和电子设备进一步将个体隔开,以往我们所担心的伤害和危险变得越来越少。也就是说,那些让我们“不完全想”的因素变得越来越弱。这时,通过一个辩证法的反转,本书提出的真正问题才浮出水面:我们应当如何保护“想要”的部分?
哈洛的实验证明我们想要触摸。涂尔干的社会理论证明我们需要集体欢腾。在我们自己构造出的精致却孤独的处境中,我们要怎样满足这些欲望?社会学家马费索利在《部落时代》中提出了个体主义之后的一种可能的形式:情感共同体。这是一种没有明确边界和形态、流动性极强,却又能激发情感共鸣的形式。用最日常的话来说,可能是街边的象棋摊、公园里的广场舞团、草地上一起唱歌的青年。在后疫情时代,这些暂时离我们远去的形式正在慢慢复苏,当然,这也把我们前面探讨过的纠结再一次带回我们的面前。正因如此,每个人都有必要读读这本《自我决定的孤独》。
作者:臧英钰
编辑:周怡倩
责任编辑:朱自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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